毛县长盖棺定罪,宋通判锒铛下狱,鹿飞龙流放充军,就连不可一世的范老田产也被充公——正义虽迟但到,《显微镜下的大明》结局果然大快人心。

范老跌倒,老帅吃饱。观众们拍手称快、一片喝彩。没有一点点意外,也没有一丝的反转,这剧情圆满得有些出人意料。

为了满足观众所有的愿望,编剧几乎是不遗余力。然而,在历史上,真实的丝绢案却远比电视剧残酷得多。

丝绢案取材于明代隆庆、万历年间的徽州丝绢案。和《显微镜下的大明》一样,案件是由一名军户子弟——帅嘉谟引发的。虽然名字不同,但案件的经过基本大同小异——除了最终的结果。

在历史上,帅嘉谟是个货真价实、如假包换的数学天才。日常刷题、挑战极限是帅嘉谟的基本操作。

在隆庆三年(1569年)的初夏的某一天,帅同学来到徽州府衙的户房开始日常的刷题操作。之所以选择市税务局作为题库,是因为这里的粮税账册数量大、种类全,刷题体验不一般。

当然,帅嘉谟也不是单纯的好胜心泛滥,他还有一点私心——按照他的理解,在市税务局刷题,既能锻炼算术能力,也能了解税务工作,说不定还能在市局混个一官半职。

计划很完美,然而第一步就跑偏了。帅嘉谟刷题过程中有了意外收获——原来,徽州府的税收中,有一项叫做“人丁丝绢”的税特别蹊跷。

按照大明的惯例,这样的税收应根据全市六个县的户籍人口和土地面积进行分摊,谁知道这人丁丝绢税却成了歙县的定向税种。

从古到今,老实人总是被侮辱与被伤害的。每年8780匹生绢,折合6145两的丝绢人丁税,歙县人民一交就是将近200年。

是人是鬼都在秀,只有交税没有头。

200年的时间,白素贞都快修炼成精了,歙县的百姓却始终逃不过这人丁丝绢税。

发现了税务局的BUG之后,帅嘉谟就开启了上下求索、拨乱反正的副本。他是个行动派,一番遍查古籍、旁征博引的操作之后,果然在《徽州府志》中找到了有力的证据。

原来,这人丁丝绢本是大明开国之初,向徽州府六县征收的亏欠夏粮若干,后来以夏税生丝的名义进行了补缴。这笔税收,不偏不倚,正是折算8780匹生绢。

8780匹生绢——在帅嘉谟最强大脑的计算下,又回到了最初的起点,一切实现了完美的闭环。

有了实锤的佐证,帅嘉谟决定为民请命、讨回公道,他就此踏上了漫漫的告状之路。然而,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帅嘉谟本以为自己铁证在手、告状不愁,但命运还是给他开了一个不怀好意的玩笑。

从隆庆四年(1570年)上告开始,在7年多的时间里,他南来北往、东奔西走,跑市里、上省里、求爷爷、告奶奶,一度还差点被人刺杀,葬送了性命。在此期间,儿子熬死了老子,皇帝变成了先皇,人丁丝绢依然照收不误。

但功夫不负有心人。帅嘉谟从来不曾放弃。终于,在万历五年(1577年)的六月,争执不下、愈演愈烈的丝绢案收到了万历皇帝下达的圣旨:人丁丝绢税由歙县独交,但从四司银、军需银等其他杂税平银中减去3300两,由剩余五县分摊。

圣旨传达至徽州府,歙县全县锣鼓喧天、鞭炮齐鸣、彩旗招展、人山人海,帅嘉谟顿时成为全县五十万父老眼中的英雄。

他买冠带、跨骏马,一时间风光无限。帅嘉谟看似赢得了一切,但是,真正的考验才刚刚开始。此时,在隔壁的五县中,一场民变却在暗中酝酿。

圣旨下达后,临近的婺源县生员程任卿——剧中程仁清的原型——策动了千余人围攻县衙,要求讨一个说法。

在程任卿的示范带动下,周边休宁、祁门、绩溪、黟县等地纷纷发出檄文、揭竿而起。一时间,徽州城内狼烟四起、政事俱废。

这剧情反转来得太快,帅嘉谟自己都感到不可思议。为了平息民怨、息事宁人,大明官方只能收回此前的方案,同时把脏水泼向帅嘉谟。

当年七月,帅嘉谟被捕入狱;次年十一月,新的方案出炉:6145两的人丁丝绢税仍由歙县独自承担,但作为补偿,该县负担的均平银减少2530两,由徽州府在各款项中抵扣。

至于婺源等五县,自然是按闹分配了。小打小闹、正常上缴,大打大闹、一律取消。

可怜的帅嘉谟,坚持不懈八年间,最终却落得个痛打一百杖、流放三千里的结局。

带头造反的程任卿也被秋后算账、彻底清算。他一度被判处死缓(斩监候),最后虽然有人求情,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发配充军的处理与帅嘉谟如出一辙。

真实的历史,没有温情,只有残酷。

既然目标是地平线,留给世界的只能是背影。正因为如此,帅嘉谟才显得愈加珍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