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相伯:光荣归上帝,生死护中华
“我是一条狗啊!一条叫了一百年!都没有把国人叫醒的狗!”这是马相伯百岁寿诞之际,在回答《国际新闻》主编胡愈之采访时,泣不成声地哭诉,听来让人心惊,百感交集,无以言表,我每次看见这句话,都会为之动容。
1939年,正值抗日战争最艰苦之际,适逢马相伯老人百岁生日,国民政府为振奋国民士气,特颁发嘉奖令,并在各地举行各种形式的纪念活动,中共中央亦特致贺电,称他为“国家之光,人类之瑞”。
远隔重洋的罗马教皇也发来贺电和颁发圣像,连从来都是印制美人头像的《良友》杂志,都破天荒地将老人的头像作为封面以示祝福,国人都向南遥祝,在祝福这位老寿星的同时,希望借着喜庆,给我们灾难深重的国家带来祥瑞。
而此时的马相伯正在越南的谅山避难,他回复说,“国无宁日,民不聊生。老朽何为,流离异域。正愧无德无功,每嫌多寿多辱。”并将所有的寿仪全数捐出,用以犒劳前线英勇作战的将士。
马相伯,对如今的人们来说,是一个很陌生的名字,而在当时,他可以说是全民偶像,民族象征,他一生家国天下,忧国忧民,将一生奉献给了祖国,身背“卖国贼”之恶名,却未停止救国救民的脚步,忍辱负重,无怨无悔,是对民族的脊梁最好的诠释,当得起“国家之光”四个大字。
他一生经历了道光、咸丰、同治、光绪、宣统五位皇帝,目睹了孙中山、袁世凯、黎元洪、冯国璋、徐世昌和曹锟六位总统,整个人生就是一部晚清民国史,也是中国近代史最为多灾多难的100年。
1840年,对中国人来说是记忆最深的年头,从这一年开始的鸦片战争,外国侵略势力将大清帝国一步步地推向了灾难的深渊,而就在这一年,马相伯出生在江苏丹阳一户家境殷实、虔诚的天主教徒家中,出生伊始便为他洗礼,取名约瑟。
所以,同一般中国家庭中成长的孩子不同,马相伯从小便知道自己是上帝的孩子,他耳闻目睹的是圣母玛丽亚绕梁的福音以及上帝无所不能的力量,在这样的基础上,然后才接受了中国传统的教育,读圣贤书,走先贤路。
12岁时,他独自离家去上海教会学校学习,后入大修院学哲学和神学并获神学博士衔,成了一名上知天文下晓地理深谙中西文化的大学者,在加入耶稣会后,调任徐汇公学校长,时年31岁。
马相伯极具语言天才,他能熟练运用八国语言,且学识渊博,很早就声名鹊起,为此被李鸿章看中,邀请一起从事洋务运动的推进,报国心切的马相伯当仁不让地辞去校长一职,在36岁时,成为李鸿章帐下的重要幕僚。
彼时的清帝国,早已是积重难返,日薄西山,党争不断,腐败横行,虽有识之士戮力兴办洋务,然甲午一战,被蕞尔小国的日本打翻在地,丧权辱国,而马相伯作为李鸿章的翻译,一起前往日本签订了耻辱的《马关条约》而遭到国人的一致声讨,其母亲至死都不肯原谅他。
万念俱灰的马相伯从此远离政治,他深感教育对中国的重要性,觉得只有办学兴教,提升民智,才能彻底让中国人站起来,于是,他将自己名下的三千亩田地,全数捐了出来,创办了中国教育史上第一所私立大学,震旦大学,蔡元培为教务长。
“震旦”是梵语中“中国”的意思。同时又有“东方日出,前途无量”的含义,马相伯期待以这样美好的寓意,为祖国的未来开拓出一片阳光灿烂的新天地。
这期间发生了一个小故事,当年的于右任因写诗讽刺当局被通缉,走投无路之时找到了马相伯,马校长是个爱才之人,立即将编入学校的老师之列,将一个通缉犯留作老师,这胆识,几人比。
后来于估任成为国民党元老,他热心办学校,是多个名校的创始人,动因即来于此,他视马相伯为再生父母,言:“生我者父母,育我者先生!”
学校发展蒸蒸日上,但是,天有不测风云,因为马相伯教士的身份,受限于教会的各种规则,而思想独立和信仰自由的救国教育同天主教义有着诸多的不谐,在矛盾冲突下,教会强行免去了马相伯校长的职务,将震旦改造成一个与教义相符的教会大学。
万般无奈之下,时年已经65岁的老人,又重启炉灶四处奔波,找各种关系筹钱化缘,重建一所独立自主的新型大学,然后,在着一个废弃的提督衙门口,重新挂起了一块匾额,上书四个大字——复旦公学,即后来名震遐迩的复旦大学的前身。
“日月光华,旦复旦兮”,这是古诗《卿云歌》中的句子,不仅蕴含着复兴震旦的寓意,同时也是振兴中华的宣言,是一个老者带领百余名学子,在一贫如洗的环境中,向世界发出的最强声!
从这里,走出了气象学家竺可桢、走出了佛学大家李叔同、更还有教授中的教授、著名的国学大师陈寅恪、著名数学家胡敦复、著名教育家邵力子、中国第一任轻工业部部长黄炎培等国内一流人才,作为复旦第一任校长的马相伯,功莫大焉。
辛亥革命胜利后,孙中山亲自登门拜访,请德高望重的他担任南京市的首任市长,时年已72岁的马相伯欣然应邀,于他来说,只要是对国有利,于民有好之事,必当全力为之。
继而,他又担任了总统府高级顾问的一职,后来还在蔡元培的邀请下代理过北京大学的校长,他豪情满满,将自己所有的一切都献给了如喷薄日出般的中华民国。
但是,袁世凯称帝给马相伯是迎头一棒,他对民国是失望之极,在“天下之大盗,莫大于君主”的骂声中,毅然决然地离去,从此,在他心中,唯有教育启智是生活的全部,也是他活着的信念和支撑。
他将所有的钱都捐给了教育事业,以至于后来是一贫如洗,儿子马君远病故时,学生于右任、邵力子等人来看望,实在觉得他太过艰难,于是凑了一大笔钱,给他的孙女儿当学费及生活保障,谁知马相伯转身便将这笔钱全部当作教育经费给捐了。
抗日战争爆发,年迈的马相伯亦不甘示弱,国难深重,他为救亡呼号奔走,发表《为日祸告国人书》,主张“立息内争,共御外侮”。
他连续十数次在发表广播演说宣传抗日,虽早已一贫如洗,但他却走上街头,卖字筹款,一个字30元,一副对联50元,就这样筹到10万大洋,捐给了在白山黑水间同日寇血战的抗日义勇军。
他组织和成立了多个民间团体并各种爱国救亡组织,如江苏国难会,中国国难救济会和全国各界救国会等等,还募捐组建后方医院,值国家危难之际,在他的号召下,全民抗日热情高涨,一个耄耋老人俨然成为全民的“救国领袖”。
就是在这样艰难的日子中,迎来了他百岁诞辰,但是,他却高兴不起来,反而忧心仲仲,因为,他觉得自己努力了一辈子,却效果甚微,国家的民族的希望在何方。
于是,他不禁悲从中来,遂有了他那段发自肺腑的感慨,“我是一条狗啊!一条叫了一百年!都没有把国人叫醒的狗!”他觉得,自己终其一生都未能将国人唤醒,遗憾万分。
不久,他便带着对祖国无限的热爱和期望,永远地闭上了他疲惫了一生的眼睛,投入了主的怀抱,也融入了他为之奋斗终生的这片热土。
生于乱世,长于乱世,死于乱世,走过了三个历史时代的马相伯,奔走呼号地奋斗了一生,却不曾叫醒中国,把自己的一生奉献给了祖国的复兴,他怀揣着最炽热的希望,却没有等来祖国的繁荣。
马相伯之所以被全国人民所尊敬,是他个人践行的教育实绩所决定,他是一位虔诚的基督徒,又是在中国提出教育的普世价值并努力实践的第一人,他用佛陀般的坚韧和武训般献身精神,建立了一个平等、奋发和进取的学习环境。
他坚信“自强之道,以作育人材为本;救才之道,尤宜以设立学堂为先”,即便自己如萤火,也要发一份热,一份光,一路走来,不等待火炬,若世间无火炬,我便是火炬。
他的思想和精神文明,在那个时代影响了一大批后继者,蔡元培、陶行知、梅贻琦等大教育家,无一不是遵循着他的教育理念,沿着他的脚步,将中国的教育事业逐步地提高到一个新的高度。
早期的震旦、复旦,今天的上海第二医科大学、上海交通大学医学院、上海市向明中学、第四中学、台湾辅仁大学等学校的历史上,无不镶嵌着他的名字,
马相伯的一生,都在为我们这个多灾多难的民族倾囊付出,这是无私和奋斗的一生,他以一已之力,秉承普世教育的理念,燃烧了自己,照亮了天空。
马相伯逝世后,全国都举行了各种形式的悼念活动,他的学生于右任先生写的一副挽联,我觉得最为妥帖:
“光荣归上帝,生死护中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