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长卿，字文房，因官至随州刺史，也称刘随州。

他的人生历程处于盛唐向中唐过渡时期。他是一位地地道道的大历诗人，也是五言诗的集大成者。我们读他的诗，总能深刻地感受到他对苍生的悲悯，对命运的感叹。

在他的诗中，有“望君烟水阔，挥手泪沾巾”这样的点点离愁，也有“日晚春风里，衣香满路飘”这样的片片豪情。

他情思细腻，写下的“细雨湿衣看不见，闲花落地听无声”是如此韵味无穷。他带着禅意入诗，写下的“荷笠带斜阳，青山独归远”是如此恬淡动人。

他是个落魄才子，虽偶登官位，但多遭陷害，饱受打压。他生逢乱世，时运不济，一辈子沉浮于微末小吏。


“老当益壮，宁移白首之心？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他的宦海生涯，是一把又一把的心酸泪，可他始终坚守为官之道，不腐不贪。


01


“十年未称平生意，好得辛勤谩读书。”他年少入读嵩山，前期屡试不第，多次名落孙山，科考之路可谓一波三折。

好在他愈挫愈勇，从未气馁，好不容易在天宝年间考中进士，还没来得及放榜，“安史之乱”突然爆发。

唐肃宗即位后，命运的曙光终于照进刘长卿的生命。他被任命到苏州下属的长洲县当县尉，然而还没多久就被诬入狱，幸而遇大赦获释。

牢狱之灾可免，惩罚之举难逃。他被贬到蛮荒之地潘州做南巴尉。将赴南巴时，他曾逗留馀干，在这里巧遇大诗人李白。刘长卿见到李白潇洒依旧，而自己遭贬赴任，心中的愁绪更甚几分。

二人把酒言欢，离别时他写下了《将赴南巴至馀干别李十二》，一为抒发胸中的愤懑，二为纪念这次相遇：

江上花催问礼人，鄱阳莺报越乡春。

谁怜此别悲欢异，万里青山送逐臣。



“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刘长卿也不例外，新年即将来临时，他想到自己一把年纪了还被贬在外，不禁潸然落泪。

有谁知道，在这偏远的南方，他曾多少次翘首眺望过长安的方向。如今独处异乡，又逢新年，当前途未卜的迷离，不知何年还乡的怅惘一齐袭上心头，诗人怎能不黯然神伤呢？他只能无奈地将心事付诸笔端，写下了这首《新年作》：


乡心新岁切，天畔独潸然。

老至居人下，春归在客先。

岭猿同旦暮，江柳共风烟。

已似长沙傅，从今又几年。

02


刘长卿本是一介小官，哪料到官场的复杂远远超乎他的想象。大历年间，他又因爽直耿介得罪人，被诬陷贪污钱粮，金额巨大，依律当斩，幸得苗侍御相救，他才挽回性命。

事后刘长卿特赠诗深表感谢：“地远心难达，天高谤易成。羊肠留覆辙，虎口脱馀生。”

刘长卿满腹悲屈，百口莫辩，朝廷最终将他贬为睦州司马。

迁谪途中，他曾路过长沙，想着自己的遭遇与贾谊何其相像，特来到贾谊的故居以示凭吊。他们明明都是无罪的，为何却都受到严厉的惩罚。

楚国的屈原哪能知道上百年后，西汉的贾谊会来到湘水之滨悼念自己，而贾谊更料不到，近千年后他刘长卿又会在这个深秋去自己的故居凭吊。

刘长卿怀古伤今，吟写下了《长沙过贾谊宅》表达他强烈的控诉之情：


三年谪宦此栖迟，万古惟留楚客悲。

秋草独寻人去后，寒林空见日斜时。

汉文有道恩犹薄，湘水无情吊岂知？

寂寂江山摇落处，怜君何事到天涯！

在这次遭贬之后的一个严冬， 他写过一首《逢雪宿芙蓉山主人》，这首诗入选小学课本，不知温暖了多少在暗夜的风雪中踽踽独行的旅人：

日暮苍山远，天寒白屋贫。

柴门闻犬吠，风雪夜归人。



诗人或许就是那个顶着风雪的夜归人吧。不管怎样，他勾勒的这一幅雪夜借宿山村的图景，构造出的极美境界打动了自己，也打动了世人。

人生海海，我们都是旅途中的归人。天寒地冻的荒山野外，一边迎着风雪赶路，一边饥寒交迫，能有一间茅屋可供投宿，能有一碗饭食可缓饥寒，实乃生活莫大的恩赐了。对于身处人生困境之中的刘长卿，又何尝不是一种深情的慰藉？


03


刘长卿还有一次被贬经历，他与好友裴郎中一起被贬吉州，同为天涯沦落人，他为裴君写了一首《重送裴郎中贬吉州》：

猿啼客散暮江头，人自伤心水自流。

同作逐臣君更远，青山万里一孤舟。

初次被贬，刘长卿就为裴郎中写过《送裴郎中贬吉州》，不料两人被命运再次捉弄。

刘裴二人同被贬谪，临别之际，正是黄昏时分，猿声凄切，江边的送客早已四散。好友已经孤身离岸，随船远行，渐渐消失在黄昏的茫茫天际。岸边只剩下诗人孤单的身影。江水无情，依旧奔流，诗人怆然泪下，心中更加悲凄。

同病相怜的两个人，刚被召回长安，就再次被贬吉州，可是裴君被贬的地方比诗人还要遥远。

他乘坐一叶孤舟独自前行，途中只有万里青山与他相伴。这一别，何年何月还能再见，念及此，真叫人伤感万分。

04


刘长卿是个读书人，他也曾理想高远，以期匡世济民，施展抱负。为了穿上青色的官袍，哪怕官微职卑，都不曾动摇过他的初衷。

然而摆在眼前的残酷现实，让他尝尽了被排挤的苦楚。他也曾质疑过人生，将内心的挣扎化作那句“东道若逢相识问，青袍今日误儒生。”


这一路兜兜转转，浮浮沉沉，转眼间大半辈子过去了。这一生颠沛流离，漂泊失意，多舛的命运从未让刘长卿沉沦。

钟声杳杳，空山渺渺，松风朗月，溪花春草……刘长卿用他的笔墨蘸着苦难，写下人生悲歌。

暮色沉沉的时代辜负了刘长卿，他却从未辜负自己。他凝结着诗意，让后人看到了他谱写出的岁月山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