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语至今仍然是吉尔吉斯斯坦（简称：吉国）官方语言，这在独联体国家中是个例外。然而中亚语言环境也在发生变化，当地民众要求民族语言发挥更大作用。这导致吉国出现一种矛盾现象：一方面，讲俄语的公民越来越感到被疏远；另一方面，吉尔吉斯族人抱怨无法使用母语获得良好的教育或体面的工作。

没想过说流利的吉尔吉斯语

吉国女孩尤利娅•舒什列宾娜出生在吉国坎特地区，尽管她一直强调自己不会吉尔吉斯语，但仍有很多人试图用吉尔吉斯语与她交谈。

尤利娅在身份证民族一栏上跟随父亲填写了乌兹别克族，但她被俄罗斯族的母亲和祖母带大，因此她也不懂乌兹别克语。

尤利娅•舒什列宾娜

生活在吉国的近100个民族中，除主体民族吉尔吉斯族外，乌兹别克族和俄罗斯族占比也很大。自苏联时期以来，俄语一直是当地的通用语。

尤利娅今年28岁，童年有一段时间曾在俄罗斯度过，回吉国后才开始把吉尔吉斯语作为外语学习，每周上两次课，但她没想过说一口流利的吉尔吉斯语，因为她的家人和朋友都说俄语。

伏龙芝人还是比什凯克人？

吉国首都比什凯克市在苏联时期被称为伏龙芝，并被默认为“俄罗斯人的城市”，因为直到1999年，当地俄罗斯族的数量都比吉尔吉斯族多。

在当时的伏龙芝，不懂俄语就无法升职或入党。这座城市的绝大多数学校都使用俄语授课。

这种语言环境在60年代开始发生变化，这得益于吉尔吉斯人较高的出生率和内部迁徙——更积极地迁往首都。

独立以来，吉尔吉斯语在吉国国内得到积极推广。首都中央广场上，民族英雄玛纳斯的雕像取代了列宁纪念碑；街道乃至首都本身都进行了更名，广告牌和电视广告必须使用两种语言；政府为吉尔吉斯语在其国内的发展划拨了专项预算，2015-2020年金额近700万美元。

吉国语言学家埃莉奥诺拉•普罗亚耶娃说：“苏联时期，吉尔吉斯语仍是一种方言和家庭用语，但随着国家获得独立，它逐渐回归公共视野，街上到处都是吉尔吉斯语，看到用它写成的标志和文字变得很自然，不再需要俄语翻译。”

而俄语正在失去它以前的地位，部分原因是苏联解体后俄罗斯人迁出吉尔吉斯斯坦：2005年和2010年，国内出现大规模示威活动，政局动荡，这种移民潮愈加明显。吉国最近的一场革命发生在2020年。

“为吉尔吉斯族人腾地方”

2009年，吉国首次庆祝吉尔吉斯语日，国家机构开始强制推行双语办公。由于不懂吉尔吉斯语，尤利娅的母亲被解除了护士长职务。

“她被要求为一个吉尔吉斯族人腾地方。”尤利娅说。

她承认，在吉国越来越觉得自己像个外人，不仅是因为语言，还因为经常被陌生人问及民族。她能感觉到周围的民族主义在增长。

今年6月，在教练的纵容下，一名9岁的俄罗斯族男孩因其民族和宗教信仰不同，在体育训练基地遭到同龄人殴打。8月，在比什凯克某购物中心，一醉酒男子将计算器砸向女售货员，只因其没有用吉尔吉斯语回答问题。

两起事件在俄罗斯引起众怒：袭击店员的男子被禁止入境俄罗斯10年，而受伤男孩则被邀请前往俄罗斯治疗。

吉国网友对莫斯科的“大惊小怪”感到惊讶，舆论重点开始偏向在俄罗斯发生的大量歧视中亚劳务移民的事件。之后，吉国当局承诺对此类事件作出更严厉反应，并请求勿将其视为对俄罗斯人权利的系统性侵犯。

实际上，在比什凯克只靠吉尔吉斯语生活就像只靠俄语生活一样难。当地的俄语使用率仍然很高。在比什凯克的街道上，所有广告牌和海报都有两种语言，但商店和咖啡店里多用俄语提供服务，且当地人自己也经常说俄语。

“这不是在你们村”

27岁的电视节目主持人佩里扎特•赛特布尔哈诺娃2011年从巴特肯来到比什凯克求学。她回忆说，当时，工作人员拒绝在学校开放日活动中回答她的问题，因为她俄语说得很差。

而现在，佩里扎特精通多种语言，能用吉尔吉斯语和俄语进行广播，后者是她在首都生活时自学的。

佩里扎特•赛特布尔哈诺娃

她说：“最开始的一年甚至一年半，别人不停跟我说要讲俄语，甚至直接说：‘这不是在你们村。’——不论是在公交车上还是在商店里，不仅是俄罗斯人这么说，吉尔吉斯人也一样。”

如果不懂俄语，在国家机构找工作仍然很难——因为推行双语办公。2019年，吉总统下属的国家语言委员会负责人纳扎尔库尔•伊舍科耶夫说，所有国家文件中只有约40%是用吉尔吉斯语保存的。

童年的语言

30岁的泽伊内普•巴扎尔巴耶娃是一名语言学家，同时也是两个学龄前儿童的母亲。一家人在家里都讲吉尔吉斯语。她和丈夫经历过三次失败后才成功找到一家用吉尔吉斯语教学的幼儿园。

尽管如此，泽伊内普还是发现两个孩子说俄语更多。她解释说：“其他孩子都说俄语，看俄语动画片，所以他们一起玩的时候更常说俄语，两个孩子学了一个月就会说俄语了。”

此外，吉国各地电影院的所有外国电影都用俄语放映，国家频道几年前才开始将动画片译成吉尔吉斯语，且数量同样稀缺。针对外国人的吉尔吉斯语教材情况同样如此。

比什凯克中小学（无论公立或是私立）、幼儿园的俄语班仍然多于吉尔吉斯语班。而要想在国内成为高级人才，至少要会三种语言：吉尔吉斯语、俄语和英语。许多领域的专业文献只有英语版本，所以吉尔吉斯语越来越不被重视。

社会不同层级都在讨论缺乏吉尔吉斯语教学方法和文学作品的问题。9月，总统萨德尔•扎帕罗夫提议将所有公文翻译成吉尔吉斯语，以帮助其发展。他也是吉尔吉斯斯坦首位所有官方演讲都只用吉尔吉斯语的总统。前总统索隆拜•热恩别科夫曾经常因为俄语说得不好被人嘲笑。

吉国总统扎帕罗夫在公开演讲中只使用吉尔吉斯语

社会学家埃尔米拉•诺戈伊巴耶娃说：“在我们这儿，吉尔吉斯人自己也会互相嘲讽俄语口音。这在官员或政要中尤其常见，尽管说外语时带口音很正常。”

尽管扎帕罗夫总统表现得对吉尔吉斯语非常忠诚，但他和前任总统们一样，也会说俄语，并同时强调在吉尔吉斯斯坦保留俄语的重要性，尤其是在访问俄罗斯期间。在他的上一次访问中，他甚至指出，国内各地缺少俄语教师。

说俄语的首都，说吉尔吉斯语的地州

在比什凯克以外的地区，语言环境确实非常不同：各地州一半以上公立学校用吉尔吉斯语授课。俄语在该国北部仍占主导地位，但在南部正逐渐衰败，并被其他少数民族语言替代。

比如，居住在奥什和贾拉拉巴德的许多乌兹别克族公民用乌兹别克语交谈、学习，看乌兹别克语电视和电影。他们的第二语言主要是吉尔吉斯语，其次是俄语。塔吉克族公民的情况类似。


图为吉乌边境附近的吉国贾拉拉巴德州一家疗养院的吉俄双语指示牌

通用语言逐渐消失也加剧了费尔干纳盆地的分崩离析，这里三国交界，民族成分复杂，极易发生冲突。

埃尔米拉说："不幸的是，俄语正在淡出视野，这很可悲，因为伴随着语言，我们正在失去一个巨大的文化层。但与此同时，仍有学习它的需求，包括在各地州。比如巴特肯的俄语班经常人满为患，因为那里的许多人打算去俄罗斯务工，有些学生放学后就会去上俄语课。而其他从俄罗斯回来移民的已经自学了俄语。”

由于脱离语言环境，特别是在童年时期，许多吉尔吉斯人很快就忘记了母语。34岁的古尔巴拉中学毕业后从村里搬到了比什凯克，嫁给了一名讲俄语的吉尔吉斯人。她的大女儿一开始讲吉尔吉斯语，但幼儿园时就改说俄语。其他孩子更是从小开始说俄语。

她说，很遗憾没有尽力保护吉尔吉斯语。现在，孩子们不得不把它当作外语来学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