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9年8月5日清晨，西班牙东马德里公墓的墙下，十三名年轻女孩被枪决，据狱警所说，她们没有尖叫和哀求，沉默而平静地面对死亡。女孩中有七名还不到21岁，在当时尚属未成年人，这些年轻的女战士，被称为"十三朵玫瑰。"

年轻的十三玫瑰

一、威权时代下的女性地狱

那一年，弗朗西斯科·佛朗哥的威权统治刚刚开始。这些女孩都属于西共的青年组织，被指控"阴谋破坏新西班牙的社会和法律秩序"，然后进入马德里的Ventas女子监狱。

这座监狱的正常容量是450人，而1939年这里被塞入了4000人。近十倍的人数，拥挤程度可想而知，走廊、楼梯、天井、浴室都挤满了人。

没有肥皂，缺少卫生设施，每个人身上都生着虱子和疥疮，月经更是没有条件处理，老人和带幼儿的母亲也生存在这样的环境下。

除了环境拥挤肮脏，还有饥饿在缓慢吞噬她们，监狱的食物都是果皮，豆荚之类的边角料，有橘子皮吃就很令人高兴了。

年幼的孩子们挣扎在饿死的边缘，目光空洞，双眼深陷，在恶臭中不断呻吟。而饿死的人都集中丢到一个房间，任由老鼠啃噬皮包骨头的尸体。

《十三朵玫瑰》剧照

这些完全违背人性的惨状深深地铭刻在目击者的记忆里，记录在《西班牙抵抗运动与妇女运动:1936-1976》之中。更惨无人道的是审讯，狱警从盖世太保的酷刑中学了不少东西，电击眼睛，耳朵等敏感处，水刑、拔指甲、模拟处决。

女性遭受的还不仅是肉体的痛苦，还有精神上的侮辱，剃光头发甚至眉毛，性虐待，强奸司空见惯。

16岁的安东尼娅·加西亚的证词让人不寒而栗:"他们想电击我的胸部，但我没有发育，于是他们把电极塞进我的耳朵，戳破了我的耳膜，我在监狱中度过了疯狂的一个月。"

囚犯们都生活在死刑的阴影之下，十三朵玫瑰被枪杀那天早晨，狱警把她们押送上车时，其中一个女孩的母亲冲出来，高喊着:"混蛋!杀人犯!放开我女儿!"

狱警顺手把这位勇敢的母亲丢入监狱，成为囚犯的一员，她表示:如果她只是个十六岁的女孩，肯定会被当场枪杀。

佛朗哥

弗朗西斯科·佛朗哥1936年发动西班牙内战，要推翻动荡的西班牙第二共和国政权，他胜利了，从1939年开始统治了西班牙三十多年，直到1975年才结束，在这漫长的岁月中，女性受到有针对性的镇压。

从内战时开始，女性即使没做任何事也有可能被投入监狱，仅仅因为她们的家人同情共和党或是为了诱捕她们的男性共和党亲属，女性就成了牺牲品。

西班牙内战中的国际纵队

1939年2月13日，《政治责任法》通过，针对所有支持共和党的人士，为逮捕和处决披上合法的外衣。而共和党人的妻子、母亲、女儿同样难逃毒手，被公开羞辱（游街、剃头、淋上蓖麻油）然后入狱，面临20至30年的监禁乃至死刑。

到了4月1日西班牙内战结束时，西班牙官方统计的囚犯有27万，集中营内有50万，光是Ventas模范监狱，就关押了1.4万名女性。

连孕妇都被毫不留情地处决，法官表示:我们没有耐心等上七个月再处决一名妇女，听听这还是人话吗？

主要女子监狱分布图

即使是侥幸捡到一条命的共和党女性亲属，命运同样悲惨，由于房屋和财产都被当局没收，她们生活赤贫，大多不得不靠出卖肉体为生，男人们一边满足自己的欲望，一边把这些"红色"妇女视为肮脏和腐败的源头。

在佛朗哥统治初期，抵抗运动主要由游击队组织，尤其1945至1947年，游击队活动激增，这让监狱里又多了大量农村女性，连九岁的小女孩都未能幸免，小小年纪就在狱中忍受狱警的殴打虐待。

佛朗哥统治期间，女性面临的另一个危险是来自他人的举报。神职人员、家人、陌生人，谁都可以举报某个女性违反妇德，理由微不足道：和某个男人上街，不听从母亲的命令等等。

一旦遭举报，会不经审判直接关入教养院，换一个地方做囚徒。

《十三朵玫瑰》剧照

然而在地狱中艰难生存的女性，绝非逆来顺受的羔羊。1970年左右出现了武装女权组织，目标是暴力推翻佛朗哥政权，这一组织以瓦伦西亚市为基地，计划袭击巴塞罗那一处女子监狱，这所监狱由修女们在管理。

由于组织成员中无人与学生运动或是工会活动有联系，这些女战士们以为不会受到政府的监视。不幸的是，她们被警察发现了，文件、宣言、杂志等所有证据一时间被紧急销毁，但警察还是找出一本《城市游击队手册》，以此宣判了她们的命运。接下来的几天内，在饱受殴打之后，大多数女战士都死于自杀或法外处决。

佛朗哥（右）与其继承人胡安·卡洛斯

1975年，佛朗哥终于逝世，西班牙进入民主过渡时期，政治犯陆续被释放。前朝旧事尘埃落定，但留给幸存者的伤疤永远不会消失，而那些付出生命的女性，归宿只有遍布乡下的乱葬岗。

西共领袖胡安娜·多纳说:"在关于内战的大量书籍中，妇女只得到几行字。"在卡瑟隆监狱遗址，只有一小块匾额，提醒人们记住妇女曾遭受的苦难。

二、新时代下的任重道远

那么，时至今日，西班牙的女性待遇如何呢？尽管佛朗哥死后，女性待遇有了飞跃，但直到2017年，性别平等依然还有很多问题，调查显示，92%的西班牙人认为自己的国家还没有实现性别平等。

西班牙街头活动

首先，从字面意义上，女性就被放在弱势地位。西班牙皇家学院出版的权威西班牙语辞典中，弱势性别这一词条的定义就指的是女性，相应的，强势性别指的是男性。

为了抗议这种歧视，一个年轻人萨拉·弗洛雷斯发起了一项活动，征集了十万个签名，最终西班牙皇家学院同意在下一版中修改词条。现实生活中的具体表现，首当其冲的是职场上的不平等，根据2017年的调查，西班牙的性别收入差距为35.7%，公司董事会中女性比例为22%，远远达不到平等的比例。

职场上的西班牙女性

西班牙财政部的数据显示，最高薪的职位中82％由男性把持，而领取最低工资的人中70%是女性，男性是西班牙职场上的最大获益人。

卫生棉条是每个成年女性的生活必需品，而西班牙对女性卫生用品征收10%的税，与鱼子酱的税率相同，卫生棉条每年为政府带来数百万美元的收入。而其他产品，比如卫生湿巾和一些凝胶，税率达到21%。

2016年妇女发起了一场运动，抗议从加拿大进口卫生棉条然后收税，这些女性卫生用品在加拿大并非奢侈品，而且是免税的。

西班牙抗议运动

该运动的YouTube宣传视频中呼吁："西班牙女性，我们已经流了很多血，所以让我们团结起来，这样西班牙政府才无法让我们流更多的血。"

中国封建思想才认为女性就应该在家相夫教子，侍奉公婆。

但在今天的西班牙，即使女性能保住自己的工作，看护儿童和老人，做家务这些事70%依然是由女性承担，男人花费在家务上的时间每天只有两小时，而女性接近5小时。

图中这则广告被禁，就是因为强化了女性就该做家务的刻板印象。

被禁的广告

女性花费大量时间和精力做无偿劳动，至少应该获得尊重。但残酷的事实是，她们常常还得承受家庭暴力，2016年有44名女性死于"性别暴力"，2017年的头两个月，就有17名女性被自己的男性伴侣谋杀。因此，有16名妇女在马德里市中心的太阳门广场绝食抗议，要求对家暴者处以严厉惩罚。

抗议家暴活动现场

幸运的是，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转变，西班牙女性非常有力量，2019年的妇女节，有35万女性站上马德里街头抗议社会中存在的性别差异，巴塞罗那则有20万抗议者。

如今，西班牙已进入世界经济论坛发布的《2020年全球性别差距报告》的前十名，确立了西班牙在社会、经济和政治领域反对性别歧视的领先地位。

这份报告以性别平等方面的进展作为基准，囊括了153个国家，西班牙是进步最快的国家之一，从上一届的21名跃升到第8名。

这种好转，最主要的原因与妇女的政治权力有关。2018年，西班牙成为世界上最以女性为中心的政府，现任西班牙首相佩德罗·桑切斯的内阁中，17位部长有11名女性，占比65%。

西班牙内阁

西班牙议会在2019年四月的选举中，以47.4%的女性比例成为欧盟中最性别平等的议会，尽管这一比例在11月的选举中因为政治原因有所下降，但女性的声音在权力中心已经不可忽视，她们推动教育普及，缩小薪酬差距，打破女性在职场中的"天花板"，致力于让更多女性受益。

从西班牙内战开始，女性经历了三十多年的苦难，牢狱之灾，虐待，饥饿，处决，没有任何作为人的基本权利，距离那段惨无人道的日子过去了近半个世纪，西班牙女性还是没能获得平等，但她们充满力量，逝者值得铭记，而未来值得期待。